大蛋应该说得上是一个很独立的人吧。
前不久一个人在北京搬家,左手拉着二十四寸的行李箱,右手骑电动单车一趟一趟地挪。
那是一个周六的下午,太阳晒得明晃晃的,身上穿的T恤湿了又干了。
大蛋的左手因为拖着行李箱手心都被勒红了。
他新租的房子在三楼,离从前租的小区没有很远。
骑电动单车大概十五分钟的路程,一整个下午,来回十一二趟差不多能搞定。
那天晚上,大蛋把东西归置好了,洗了一个澡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给男友发了一条消息。
消息发出去不到十分钟,电话响了,是男友打过来的。
“你有没有把我当你的男朋友呢?搬家这种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让我去帮你呢?”
男友和他交往有一段时间,从确立关系到现在差不多快半年了。
在大蛋的印象里,男友大多数时间都是乐呵呵的,几乎没有听到他用不高兴的语气讲话。
有那么一两秒吧,大蛋懵了。
他躺在床上,窗外天空将黑,呈现出蓝黑墨水的墨蓝。
听说深蓝色是忧郁的,现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就是深蓝色的。
“那个,我只是想着我没有很多东西,自己能搞定啊。”
“是,你是可以搞定的。只是现在我们谈恋爱,你什么都一个人去完成,我真的觉得没有被需要。”
男友说完这句话后没再说什么,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大蛋感觉,他叹的气也是蓝色的。墨蓝色的天空,墨蓝色的叹息,墨蓝色的空气。
两个人都不再吭声,窗户外面倒是能听到楼下有一对情侣说话的声音。
他们好像在说,明天要去哪家餐馆吃饭。
大蛋在打电话时已经从床上起了身,靠在窗户的位置站着往楼下看。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没事的时候站在窗户边上往下看的。
刚刚经过的那对情侣还没走过拐角,能看见背影。
男生的左手拎着一个西瓜,女生的左手挽着他的右手,而女生的右手则在空气里甩着。
大蛋一只手举着电话,另一只手空着,没一会,男友在电话那头说,那我先挂电话了。
刚洗完澡的那一种轻盈的愉快,现在仿佛突然被镀上了一层蓝色的保鲜膜。
很紧实,一点空气都进不来。
大蛋从窗边回到床上,心里头翻涌着男友更早一次也有点不高兴的场景。
那是一个工作日的晚上,大蛋和他约去吃火锅。桌子很大,醋和蒜泥装在碟子里放在桌上离大蛋挺远的位置。
男友怕大蛋够不着,起身将调料递给大蛋。
第一次将醋递过去时,大蛋接过手连忙说谢谢,男友笑着说,别这么客气啊。
第二次他将装蒜泥的小碟子递了过去,大蛋起身接时又再说了一句谢谢。
当时在饭桌上,男友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笑着说,唉呀,你是不是有病啊,一直谢谢谢,谢个鸡毛啊,你这么生分干什么。
其实真不是想故意的生分,只是在公司的时候让人帮忙递张纸拿个东西大蛋都会说谢谢。
在地铁上快到站要下车,打算挤去门口也会跟前面站着的人说句,“麻烦让一下,谢谢。”
说“谢谢”已经成了习惯,和生活里很多的习惯一样。
大蛋习惯了早起用同一个杯子喝一杯热水,习惯了吃小面前先加一点醋再放一勺辣椒。
习惯了睡觉前看一会书,也习惯了别人稍微替自己做了哪怕芝麻大小的事情都说一句谢谢。
时间长了以后,是很难改变的。
那天去吃火锅,男友趁大蛋不注意,上厕所时提前买了单。
后来两个人吃好准备结账走人的时候,大蛋到前台付钱时得知钱被付了,出了门后就有点不爽。
可能是单身太久了吧,真的不习惯被人请吃饭。
“你真的很烦,干嘛抢着给钱,下次出来我请你吃饭吧。”
大蛋不想给人添麻烦,也不想欠人情。
谁知道第二次再约出来吃饭时,男友又故技重施,提前把单买了。
那天出了店门,从饭店走到地铁站,大蛋一直低着头没说话。
过了安检,进了站,上了扶梯,人很多,男友站在大蛋后面,瞧他一路上没说话,拿手捏了一下大蛋的腿。
“哎呀,别弄我。”
等两个人上了地铁挤在一个角落,大蛋还是没有说话,有点闷闷不乐。
怎么说,可能一个人太久没有让人照顾,猛然间会不习惯吧。
“怎么了,你一直都不说话了。”
“就觉得你太大方了,其实我们都不是什么大款,我也不是想找一个长期的饭票。”
“恩,我知道啊。”
“我们两个是在约会,买单你不要老抢,你一顿我一顿就得了。”
“你不用分得这么清楚的,我和你一起吃饭,我愿意为你花钱的,而且分得太清楚太见外了。”
“我没有见外吧。”
“你怎么没有啊,我给你拿个调料你要说谢谢,买个单你也要不高兴。”
“这样不好吗?”
“如果是朋友这样可能很好,但是如果我们打算恋爱,我不觉得很好。”
“……”
“你要这样客气,我真的会觉得你不把我当成自己人。”
男友说到这里也有点委屈了。
地铁上的人很多,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脑子给头顶出口的冷气吹得晕乎乎的。
大蛋看着面前的男生委屈的样子,一面觉得他很啰嗦,另一面又觉得,他还蛮可爱的。
搬完家的那个晚上,大蛋一直没太睡着,脑子里好似装了半瓶水的饮料瓶,晃晃荡荡的。
不知道是下午晒了太阳有点中暑了,还是刚搬了家住在新的屋子里还不习惯,也有可能根本是刚刚男友在那一通电话里最后的那一声叹气一直不住地循环,让他有点难以平静。
第二天大蛋醒来的时候头还是有些不舒服,他起身从药箱里面翻出温度计量了下体温。
37.9℃。
有一点低烧,翻了一下药箱里的退烧药,备着的芬必得和感康似乎都过期了。
一个人漂在北京的这两年,印象里只生过两次病,一次是刚来北京的那个冬天,另外一次是前不久加班回家后的晚上。那天很冷,自己出了地铁后没有坐上公交,在冷风里走了很久,然后就嗓子疼。
那一次醒来后喝了满满的两大杯热水,稍微睡了一会,嗓子自己就好了。
其实不是抗不过去的,一个人能过去的,只是他忽然想到了男友昨天的那通电话。
怕他知道自己生病了却没告知又会不高兴?又或者是生病了人会难得的虚弱?
不过诚恳地说,大蛋是有一点想男友能在自己身边。
大蛋给男友打了一个电话,没响两声那边接了。
“喂,我好像有一点发烧了,你今天有事吗?”
“多少度啊,家里有药吗,我要不现在过来吧。”
“让你过来会不会有点麻烦你?”
又是习惯性地怕麻烦人。
“你神经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多么想你来麻烦我啊。”
“恩,那我把我新地址发给你吧。对了,我家里药快过期了哦。”
“你发过来吧,我一会给你买药过来,顺便给你煮粥吧。”
挂了电话,大蛋靠在床上发呆,脑袋有一点晕乎乎的,没有目的地等着他。
在这世界上,如果要排出两件让大蛋讨厌的事情,第一件事就是等人,第二件事就是生病。
可是现在,大蛋觉得这两件让他讨厌的事搁在一块儿了却一点都不令他讨厌。
甚至在等男友来的这一段晕乎乎的时间里,他还晕出了一些甜味。
真的是晕糊涂了吧。
大蛋等了一个小时,终于有人敲门了。他起身穿着拖鞋开门,只见男友笑呵呵地站在门口。
他的左手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似乎装的是药。
他的右手也拎着一个塑料袋,上面好像是梨,下面好像是米和蔬菜。
“想着你刚搬过来,冰箱肯定没吃的。我去厨房给你煮一个青菜粥吧,等会吃点粥再吃药。”
男友将蔬菜分了些出来,把水果和剩下的菜放进冰箱,钻进了厨房。
大蛋靠在厨房的门上,看他洗了个手,挽起袖口后就开始煮粥。
“你靠在门口傻看着我干嘛,头晕快回房间呆着吧。”
等了一会,厨房青菜粥的味道传了出来,很甘甜很舒服。
原以为给恋人添麻烦也会是一件讨人厌的事情,一直忘了,恋爱里的“被需要感”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大蛋忽然有点明白,在恋爱里,我可以麻烦他一点点,这可能真的没关系。
男友把煮好的粥盛了一碗端到大蛋的面前。
“等稍微凉点儿,再慢慢吃。”
大蛋看了看男友,一脸笑意地说,谢谢你给我煮粥。说完之后又觉得哪里不对,补了句,不是,我是想说谢谢你为我做1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