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隔墙有耳

        天光明媚,风和日丽。

        夜里一场骤雨,晨起时便停了,长街上坑坑洼洼积满了雨水。

        延州省城,岳府门前,府里小厮来旺开了角门探出头来,他年岁不大,看着极是伶俐,左右看了看,见四下里无人,这才拎着一条扫帚出来,先是扫净了门廊下刮落的几片树叶,又爬到门口石狮子头上摘掉两段树枝,这才跳着脚躲着积水回到府里。

        府里下人们早都起了,虽是一片忙碌,却都寂静无声、井然有序,来旺自然不敢大声喧哗,一路小跑着到了府里二管家岳福面前回了话。

        “二叔,小的刚看了府门口,没有刮断的树枝!”

        岳福正指挥家人收拾院里残枝落叶,闻言点头,随即说道:“府门前你盯紧了,那里是咱们岳府的脸面,必须时常打扫,今日夫人和两位姑奶奶一起外出上香,要是被夫人看见了一丝脏乱,小心你身上的皮!”

        来旺心里一慌,连忙说道:“小的明白!万万不敢马虎大意!二叔放心!”

        他心里明白,近几年老管家岳诚身子越来越差,夫人便有意栽培岳福,说不定过个几年这岳府大管家之位便要易主,是以对岳诚的吩咐多少有些阳奉阴违,对岳福却是不敢稍有违逆。

        “二管家!夫人找你问话!”

        内宅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粉裙女子闪身出来,手上拎着一抹香帕,脚上白纱平底布鞋,踩在湿漉漉的青石面上,不时露出一双白色绸裤来,行走间便如春风摆柳,竟是如此婀娜多姿。

        “这就来了!”岳福答应一声,回头吩咐众人收拾好院中枝叶,随即疾步而行,与那粉裙女子一同朝内院走去。

        来旺与身旁一个府里仆役问道:“哥哥哥哥!那姐姐长得像画中人一般,可是府里小姐么?”

        那仆役斜乜了他一眼,哂笑一声道:“什么小姐!那是夫人房里的丫鬟!”

        “丫鬟便如此美貌么?”来旺心如鹿撞,想着听人说起,有那大户人家,要将身边丫鬟婢女许给下人,心中不由幻想,若是自己能娶了这位姐姐,便是死在她身上怕也心甘情愿。

        那仆役看来旺如此色授魂与神态,不由更加不屑,小声说道:“见了她你便如此神不守舍,若是见了夫人小姐,怕不是你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见来旺一头雾水,仆役笑着说道:“你来府里不久,自然无缘见到夫人,更不要说深居简出的大小姐了。我在府里七年,也才只见过夫人几次,那年还是少爷大婚,管家命我往内宅搬少夫人嫁妆,我才有幸偷偷看了眼大小姐……”

        “那年大小姐也才十三四岁,在夫人身边站着,便像一个模子里刻的一般……”仆役说得沉醉,手中扫帚都停了下来,“从前只觉得夫人美若天仙,待见了小姐,才知道什么叫倾国倾城……”

        “夫人那般年纪,纵是有些姿色,又如何称得上美若天下?”来旺掐指一算,府里少爷都是做了官府老爷,夫人有这般大的儿子,再好看只怕也年老色衰,哪里还称得上美若天仙?

        仆役扫视周围一眼,撇嘴小声笑道:“要不说你没见识呢!夫人出身显贵,从小到大养尊处优,岂是你所见那些庸脂俗粉可比?如今三十许年纪,仍是美得如同画儿一般!年前收拾厅堂,我还远远看了一眼,那叫一个美……”

        “嘻嘻!我可听说,府里哥哥们都眼馋夫人身子,莫不是哥哥你也……”

        “你他妈小点声!”仆役吓得一跳,赶忙捂住来旺嘴巴,心惊胆战四处扫视,确定无人偷听,这才心有余悸说道:“你小子想死也别拉着我!这话是敢在这里说的?你活腻了吗?”

        来旺见他吓成这样,不由好奇问道:“怎的府里哥哥姐姐们都怕夫人怕成这样?”

        “夫人好看是好看,心狠手辣可也毫不含糊!不说莫名其妙死掉的送官的,单单是犯了错被乱棍打死的就好几个!万一你方才这话被夫人身边丫鬟听去了,最轻也要打断你一双腿!”仆役挥动扫帚轻声喝道:“一边闲着去!别耽误我干活!”

        来旺赶忙闪躲一旁,悄悄冲那仆役做了个鬼脸,正不知该向何处去时,却听内院小门又响,几个年轻女子嬉笑着出来,手上捧着各色香炉团扇、金银漆器,个个年轻貌美、体态风流,直将他看得目瞪口呆、色授魂与。

        一个年长婢女见来旺看得入神,远远呵斥说道:“哪里来的孟浪孩子!站在那里傻看什么呢!”

        “说不说的,倒还挺俊俏的呢!”

        “可不是!只是这会儿年纪还小,再过两年,说不定便是个风流种子呢!”

        几个女子叽叽喳喳笑个不停,来旺终于醒过神来,脸色通红转身就跑。

        “来旺!吩咐马夫整顿车马,夫人提前出门了!”没跑几步,便听见身后有人叫他,来旺不用回头也知是二管家岳福,连忙加快速度冲到跨院马房通知马夫。

        一阵慌乱过后,两辆四轮马车套好辔头牵到头进门前,那几个年轻婢女将一应器物放好,便都在车边站着窃窃私语,来旺不敢过去,只是远远看着,盼着能一睹夫人美貌。

        又过半晌,内院中一声鞭响,来旺知道是让众人回避的讯号,便在一旁躲着,悄悄去看后院仪门方向。

        不一会儿,后院仪门大开,几个年轻女子簇拥着一位华衣妇人款款行来。

        那妇人居中而行,身上穿着一件素白通袖罗袍,下身一条金丝百叶裙,腰里束着一根掌许宽碧玉女带,裙边挂着两块莹白玉佩,头上戴着一顶金丝(髟狄)髻,只簪了一支翡翠珠钏,却也金玉相衬、华贵至极。

        那妇人衣着华丽,面容亦是精致无比,只见她粉面桃腮,两道柳叶弯眉之下,双目秋水横波,顾盼间神情自若,举手间满是风情,檀口不时微张,嘴角总是含笑,尖尖下颌被一条珍珠项链衬着更显肌肤莹白似雪。

        来旺何曾见过这般人间绝色,不由看得目眩神驰,不多时那妇人上了车子,后面又有几女先后出来,也俱是他不曾见过的花容月貌。

        他这边看得目眩神迷,车中柳芙蓉却是一无所知,她居中而坐,脸上满是闲适淡然,只是静坐想着自己心事。

        岳府惯例,每年七月初一要到观中祈福进香,往年只她一人领着女儿前往,如今岳池莲借住府中,岳溪菱独居乡下,倒是比从前热闹许多。

        “夫人,可以走了。”

        车窗外有丫鬟低声请示,柳芙蓉轻“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自岳元祐纳妾之后,她便总是这般不苟言笑,虽仍嘴角含笑,却早已不似从前那般开朗洒脱。

        “三姑奶奶这几日身体抱恙,我遣人看过,送了些滋补之物过去;自表兄去后,许家姑母便不肯轻易出门,这次进香,儿媳过去请了几次,只是说身子不适不肯出门……”柳芙蓉身前,一个年轻女子轻声打破沉默。

        她一袭白色襦裙,身上珍珠环佩,面容亦是姣好,只是装扮素雅,却与柳芙蓉华丽富贵迥然不同,正是岳家少夫人、岳树廷之妻叶氏。

        在她身上坐着一位年轻女子,面容轮廓与柳芙蓉差相仿佛,身上也是素白衣衫,容颜秀丽绝伦,不施粉黛、不饰珠玉,竟比也是还要质朴淡雅,正是岳家小姐岳凝香。

        柳芙蓉看着身前两女,不由薄嗔说道:“你们姑嫂俩个顶个的这般素雅,倒显得为娘浓妆艳抹了!”

        岳凝香微笑不语,只是挑起窗帘看着车外,叶氏见状笑道:“母亲天生丽质,凝香素来淡雅,不施粉黛也是秀美绝伦,却是继承了母亲美貌,岂是儿媳能比的?媳妇只是心笨手懒不懂打扮,却不是非要什么素雅……”

        “哼,就你嘴儿甜!”柳芙蓉颇喜叶氏知心,尤其儿子在外为官,留下儿媳独守空房,婆媳间并无寻常人家那般龃龉,想到儿子,便出言问道:“近来树廷可有书信捎来?”

        不待叶氏回答,一旁岳凝香头也不回笑着说道:“母亲忒也糊涂,便是兄长有信写与嫂嫂,她又如何肯与你说?若是真有此事,兄长娶了媳妇忘了您,母亲岂不徒增烦恼?”

        柳芙蓉白了女儿一眼,见叶氏笑而不语,便也笑道:“想来树廷不至于如此偏心,真若有书信回来,多些几行文字又耽误他什么事了!”

        叶氏笑道:“这是自然,每每相公捎了书信回来,都是写与二老,于妾身不过寥寥数语,何曾单独写信?”

        柳芙蓉轻轻点头,心中无奈叹气,她早就听闻儿子有些惧内,如今看来,其中只怕另有别情。

        “若是树廷不能再进一步,说不得也要在那边购置田舍宅院,总好过这般两地分隔、难见一面才是。”柳芙蓉看着儿媳如花美颜,想起自己心中静夜之思,不由有些担心起来。

        婆媳二人絮絮闲谈,不多时便到了城外道观,下车之前,柳芙蓉吩咐女儿说道:“许家姑母回来省亲,如今又没了儿子,你们作晚辈的,要与她们多多亲近,尤其冰澜年少,不可过分疏远……”

        岳凝香笑着点头说道:“女儿也并非有意拒人千里之外,只是冰澜性子跳脱,许家嫂子性格寡淡,再如何亲近也是话不投机,女儿又有什么办法……”

        “你呀!总是这般心高气傲,便不拒人千里之外,却也不会好到哪去!”柳芙蓉知道女儿心思细腻又极有主见,性格脾气均是像极了自己,轻易难以说动,便也干脆不理。

        柳芙蓉当前一步,领着自家女儿儿媳和许家两女一同进了道观。

        王朝崇道佞佛,民风自然追随,道门香火之盛,自然远超佛门。

        今日天光明媚,道观中香客不少,柳芙蓉襄助了许多香火钱,待遇自然不同,知她今日要来,观里早已安排下专人接待,一行诸女从边上侧门进入,穿过一条幽静长廊,来到正殿院中。

        院中闲杂人等早已屏退,知客道人接过柳芙蓉随从所奉香烛一一点燃,随即引荐众女在殿中跪拜祈福。

        柳芙蓉澄心净念,心中暗自祈求儿子官路亨通、早生贵子,又祈求自己早遇良人不再受情欲煎熬,良久后跪拜叩首,这才起身出来。

        一行人出了大殿,随着知客道人来到后院山居静室稍作休息,待知客道人离去,柳芙蓉推开窗扉,看着远处山峦起伏,不由轻声说道:“若能长居于此,倒也是一桩福分。”

        一旁陆氏笑道:“舅妈平常诸事繁杂,自然喜欢清静,只是若在此住得久了,怕也早晚便会生厌……”

        许冰澜正缠着岳凝香下棋,闻言也是笑道:“这山居陋室,哪里比得过万丈红尘?真要让我在此居住,只怕半个月我便疯了!”

        岳凝香摆好棋子,笑着说道:“依你性子,只怕三日便要疯了!”

        “那是自然,若是表姐在此,只怕住个三年五载才疯!”

        许冰澜反唇相讥,岳凝香却笑而不语。

        “你们且先歇着,为娘去院中走走。”柳芙蓉心中烦闷,随手挥退丫鬟,自己孤身一人离了静室,闲庭信步起来。

        道观远离喧嚣,却是占地广大,为了方便原来信众,便在山后建了许多这般院落,专供富贵人家眷属落脚歇息,有那愿意暂住几日体验避世生活的,也有个落脚托身之所。

        院落之间只以小路相连,围墙只是竹篾编制,院门更是简陋,柳芙蓉不愿抛头露面,便只在院中散步,看着远山含黛、云遮雾绕,一时心情疏淡不少。

        忽然脚步声响,两个年轻男子随着一位知客道人进了旁边院子,只听那道人说道:“公子道法精深,且在此少坐片刻,稍后观主得空,再请公子一晤。”

        “道长请便,小生二人在此静候便是。”那男子声音宏亮动听,虽是隔着竹席,却也听得极是真切。

        知客道人告辞离开不久,只听院落那边柴门轻掩,那男子轻笑说道:“这几日来回奔走,见的都是长辈贵人,这膝盖都跪得软了,雪儿过来与我揉揉!”

        却听一女子笑道:“相公这几日里日间拜访洛家故交,夜里温书写字,难得今日有闲,却偏要来这道观来进香,奴问你因由也不肯说,怎的这会儿……呀……”

        那女子声调娇柔软糯,听着便让人筋骨酥软,柳芙蓉想及刚才所见,原来竟有一人女扮男装?

        她听着那女子骤然惊叫,随即压低声响细细娇喘呻吟起来,不由面红心跳起来。

        “据母亲所言,每年七月,家中妇孺便要到此上香还愿,”那男子声音低沉,显然触动心事,半晌又道:“刚才来回探看,却并未看到娘亲身影,却不知为何缘悭一面……”

        又听那女子娇喘吁吁说道:“好达……既然知道婆婆姓氏,何不在城中访查?如此……嗯……如此奢望偶遇,岂不大海捞针一般……”

        那女子话语断断续续,声调濡湿软腻,便是隔着竹席,那媚意也扑面而至,柳芙蓉听得面红耳赤、心跳不已,暗想这对狗男女竟是如此好色贪淫,白日里就敢当庭欢好,实在是羞煞个人。

        她暗啐一口,却听得更加入神,只听那男子说道:“母亲有命,要我三年后功成名就再去寻她,如今不过一年光景,我哪里敢冒然去找?只是若偶遇到了,那便不是我故意去寻,自然便怪不到我头上。”

        “相公……竟是打着这番心思……难怪……啊……”那女子沉吟低语,突然轻叫一声,只听她又道:“好达……又顶进花心子里了……美死奴奴了……不得了……又丢了……”

        柳芙蓉听得心惊肉跳,心说这女子这般大声浪叫,竟似不怕被人听到一般,又说什么“又丢了”,这才不过片刻光景,竟是能连丢两次?

        还说什么“顶进花心”,这男子如何雄伟,竟能顶到女子花心?

        “小淫妇,小声些!”那男子低喝连连,妇人阵阵低沉媚叫声中,只听他小声说道:“叫得这般响亮,生怕别人不知你这淫妇白日宣淫不成!”

        “夫君这般勇猛……奴美得都快死了……哪里还在乎得别人如何……他们喜欢……就由他们听去……奴只要夫君疼爱便好……好夫君……再拽几下……奴又要丢了……”

        那妇人娇啼不休,声音倒是小了些,只是言语间媚意盎然,便连柳芙蓉听了都心旌摇荡,一阵山风拂过,她只觉腿间阵阵凉意,竟是不知何时流了许多淫液。

        “且夹得紧些……欢声叫着『夫君』,一会儿丢精给你补益身子!”那男子低声吩咐,同时一阵噼啪声音响起,显然是他用力撞击妇人身体所发声响。

        柳芙蓉夹紧双腿,幻想着被人从身后亵玩抽插下体,仿佛便是那男子在肏弄自己一般,贝齿轻咬红唇,美目流露春情,压抑许久的欲望瞬间蓬勃爆发起来。

        丈夫纳妾之后,床笫间更是不济,尤其知道丈夫在小妾床上如何春风得意之后,她更是心灰意冷,已是数月未曾与丈夫同房。

        她原本还惦记着寻个英俊小厮满足自己虎狼之欲,只是先有罗家大妇被人捉奸在床,后有吴守备小妾与管家偷情暴露被人双双杖杀,桩桩件件都让她不敢轻涉险地,只为一晌贪欢葬送半生心血。

        心中胡思乱想欲念纷乱之际,忽见竹席缝隙处一道湛然目光射来,却听那男子声音近在眼前响起道:“夫人偷听如此之久,可是有意过来共襄盛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