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客人临了退场,不求主人家相送,反而拜托另一位客人陪伴一程,这样的操作委实过于奇怪。
原已准备起身更衣的相泽铃,听了花夕对白濯的一番言语,不禁当场怔住,心中油然浮起微妙的不快感。
就像笔直的前路被挤占了一样。
就像美味的蛋糕被咬了一大口一样。
就像某种在乎的东西被抢走了一样……
至于被抢走的,到底是相识多年的好友,还是萍水相逢的怪人,抑或两者都算……她自己亦不太分明。
不痛快归不痛快,她又没法当真闹脾气。
倘若真要动怒,早在小豆丁死皮赖脸、硬管白濯叫做“师匠”的时候,她就该发作了。
要么更早一些,在自己刚打开门的、瞧见花夕从变态先生背后贼兮兮探出脑袋的一刹那,便应该责令他们一起打包滚蛋才对。
铃自认是个讲道理的人。缺乏动机与立场,她只得强压无名之火,不自觉地流露出一副委屈脸,像极了牛头人题材漫画中敢怨不敢怒的苦主。
同样的表情,男性做了只显得窝囊,摆在美少女的面庞上却惹人爱怜。
白濯不自在地微微后仰身躯,一时举棋不定,带着征询之意望向行至门口的花夕。
“呜呜呜,人家好惨的说……”
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义体豆丁瘪着小嘴道,“今天饭都没怎么吃,还做了好多‘运动’,又饿,又累……人家先走啦,你们两个要玩得开心喔!”
浮夸的神态与腔调,杀伤力远不及女飞贼发自内心的苦瓜相。
但话中内容尽显辛酸,令人不得不鞠一把同情泪。
刻意加重的“运动”两字,更是暗戳戳地直指某位直接责任人——
“害得人家那么难受,怎么连一点小小的要求都推三阻四啊!”
“……”
白濯有点受不住对方的小眼神,将请示意见的目光移向相泽铃。
“你看我干嘛。”后者没好气地回道,“脚长在你自己身上。”
“那我,去去就回?”
“……”
少女很想质问一句,“如果我不答应,你会听我的么?”
不过,如此直球的进攻,属实超出了她的耻度承受力。
(唉唉,我在瞎想些什么啊!)
(好好的休息日还要干活,花夕那懒虫已经够可怜了。我是应该多让着她一点……)
(……不对不对,“让”算哪样意思!说得好像……好像……)
(……好像我……他……她……我……)
(啊啊啊,不管了啦!)
白濯莫名地看着相泽铃的肤色急速变红,不晓得自己短短的一句话里,哪个字触动了她的害羞开关。
“你,你方便的话,就去送送花夕好了。”
女飞贼别扭地转过脸,丢给他一条晃来晃去的马尾辫。“送完了早点回来,这么多菜,我一个人可吃不下。”
……
屋门在两人身后“铛”地合拢。
碰撞音尚未落地,小豆丁已经一把抓住了师匠大人的袖管,整片香软的身躯紧贴了上来。
“嗯?”白濯意外地斜睨了对方一眼。
“再不亲热,就没得亲热啦……”花夕眯着笑眼回望,两手搂得更紧,幼嫩的飞机场反复磨蹭着他的胳膊。
“……当着铃酱的面,人家都忍得好辛苦的说……”
白濯可不记得,他们两人的关系有发展到这等暧昧的地步。
转念一想,比搂搂抱抱更暧昧的活计已不知做过多少回,倒也没必要假惺惺地多加纠结。
他抬起未被占用的左手,摁下电梯按钮。
稍待片刻,滑门呲溜移开,轿厢里站着好几个女孩子,清一色穿着重樱五中的校服。
她们正有说有笑地聊着天,见有其他人要进电梯,纷纷礼貌地压低了音量。
可下一秒,低音量就变成了彻底的静音。
三五双眼睛呆愣地望着门口的一男一女——准确地说,一位成年社会人与一名妙龄女高生——一蓦不眨,像是看到了不可思议的异景。
(啧。)
白濯没正经上过学,但或多或少也能猜到,被同学目击与岁数大了一圈的异性独处,会引发何许风言风语。
他面不改色地趋前一步,遮住花夕大半边身躯。
右臂轻轻抖动,示意对方可以悄悄地放开手。
温香的气息远离了寸许。游移不定地逡巡了数息后,又重新贴近,而且比先前贴得更亲昵。
(……?)
手臂再振,却被小豆丁牢牢攥住,半点都松脱不得。
他当然能够活用武术中的发力技巧,将对方强行震开。然而,若当事者本人不乐意,这么做又有何意义了?
“下午好呀。”
苍绮院花夕紧挨师匠大人不放,拖着他迈入轿厢,大大方方地对一众女生致以问候。
“呃……那个,下午好……”
为首者嗫嚅着回了一句,和同伴们不知所措地缩至一角。
滑门悠悠合拢,封闭的电梯间内针落可闻。
近在咫尺的心跳清晰传入白濯耳内,右边的胳膊上宛若有小锤敲个不停。很显然,小豆丁表面逞强,肚子里仍在七上八下。
她的同学们亦强极有限,数人挤作一团,一个个目不斜视,死盯着显示楼层的液晶屏。
电梯门刚打开,便逃难似的一窝蜂冲了出去,留下并肩依偎的两人。
“……花夕。”
挽着小豆丁离开轿厢,沉默地前行了片刻,白濯轻声道:“……不要紧么?”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埋下脑袋,用前额蹭了蹭他的臂弯。